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岛子:中国抽象艺术中“灵性维度”的匮乏与建构

作者: 库艺术 | 来源:蒙岛子老师允许登载 | 2011年06月13日 00:42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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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库艺术》杂志在2011年6月6日在岛子工作室的访谈内容,岛子老师就中国抽象艺术中“灵性维度”的匮乏与建构展开谈论,他个人对于圣水墨的理解,基督教与中国本土文化的融合和发展,他表示感谢上帝的恩典,他相信上帝在“圣水墨”上有美好旨意成就。

库:作为抽象艺术的发源,不管是康定斯基还是蒙德里安,抑或是您非常欣赏的罗斯科,是否国内艺术界在解读他们的艺术时,往往都忽略了其灵性的一面,也就是与宗教精神有为关的那一面?

岛:蒙德里安画树,画海也好,都是抽象化的神圣风景,这种抽象的理念基础无疑是从基督教发生的,尤其结合了神智学、唯灵论、圣像学等神圣性的理念,回归个体生命灵性的本源,都为彻底抽象的绘画提供了绝对母体。他们为什么要把世俗化、生活化、可辨认的物质符号摈除掉?那就是要建构天国般的圣洁,召唤一个关系到超验价值的世界,以抵抗启蒙现代性带来的科技主义、极权主义、工具理性主义。灵性艺术家观察、体验到一种基督现象及精神,表达个体的乡愁与终极关怀,其精神是建立在“山上之城”的。

对“抽象表现主义”的误读很普遍,是由于战后出现了不同个性的美国艺术家和团体,但缺少一个更合适的名称,才被批评家松散地归结在一个名下。我们的评介、翻译还是基于风格学、形式主义的理解,或意识形态化,都有偏差。罗斯科、纽曼的作品,批评家称之为“大色域绘画”。

其实,他们有着明白无误的犹太-基督教关联。他们表达了对神圣国度的信念、希望和爱。罗斯科的画面边缘虚静、恬淡,飘浮的宇宙空间相互作用,因此敞开了形上之光和复活的想象。他的作品具有大型壁画的尺幅,画面有力的安慰感往里吸纳你,使你安心,呼吸间有了元气,神清气爽。而“硬边绘画”是往外推你的,那是冷峻的理性使然。

但你看纽曼1950年代的抽象作品如《创世纪-破晓》、《开端》、《创始时刻》、《太一》,那是激情洋溢的生命开端,一种原创的神的力量突入无形式而又无穷无尽的境界之中,竖立的条块并列像裂开的天幕,电光一样豁然开启,那分明是祛除、削平一切杂乱的属世、世俗的准宗教意象。他们的作品,有着内敛的、爱的情感在里面。

“上帝就是爱”,爱是基督教的核心理念,基督耶稣归纳了全部律法,为基督教确立了两大诫命:第一,你要尽心、尽意、尽性爱上帝你的神;第二,就是你要爱人如己,乃至爱你的仇敌。如果世代都能如此,神的国度就临到了。罗斯科代表性的作品专门在休斯顿一个八角小教堂陈列展示,纯褐色的画八幅,可能寓意基督登山祝福的“八福”。现在常有牧师在那里讲道,也有圣乐演出,间有先锋音乐会、哲学演讲等纯粹精神活动。

罗斯科的画就是一种冥想,一种对绝对精神的信仰,供你去沉思、体验,供你去虚己、灵修。那种小教堂就像一个电脑似的清空了垃圾,更新生命。能在教堂里举办个人展览,依然是西方艺术家的至高的荣誉,因为那是荣耀了造物主,为上帝所喜悦的艺术。

库:当时荷兰的“风格派”还出过一本《造型数学原理》之类的书,也就是说他们的抽象绘画传统既有非常理性逻辑的一面,也有很神秘、宗教性的一面;这两者是怎么结合的呢?

岛:说到数字,其实是艺术家探求数字的“神秘化”或偶在天启。数字的“神秘化”在数学理念看似是理性的,但在绘画里面表达的已经不是一种数学了。神创造世界的时候,圣灵理念里面就包涵两个大的命题,认识神和认识你自己。

认识自己,包括认识你所处身的这样一个世界的奥秘,通过自己的身体,自己的灵魂,来探寻造物主创造这个世界的奥秘。他不是计量、不是实用主义,由于方法论的不同,近代以来就导致两种真理观。一种是自然科学的“技术真理”,那是基于观察、依靠实验的逻辑推理过程,发现特殊事实再去追究普遍规律;另一种,就是神的真理,圣灵的真理,是圣言自有永有、道成肉身的普遍、普世真理,或者说是神学和艺术要追求的形上、超验的、灵性的真理。

艺术的真理与宗教的真理是相近的,这两者都是敬天法地、对肉身的超越、对世俗权力奴役的反抗、对真实的终极意义的追索,只不过宗教信仰更追求道德伦理,即善的建构。许多科学家、艺术家的经验表明,基督教信仰把大自然的启示和圣经的启示融为一体,这两者不应该是互相排斥的。

启蒙时代有科学与宗教的论战,这些问题是由于存在两种不同的方法论上的真理观,但是最终还是要归于一个终极真理,就是黑格尔讲的“终极理念”、当代神学家保罗.蒂利希所论述的“终极关怀”。因此,信仰上帝,并相信所有科学的与宗教的经验统一于上帝的创造,既有助于全面认识真理,也为我们的全部人生奠定了基础。

在黑格尔看来,如果人类达到了一种宗教化、哲学化的生存,就不需要艺术了,在这个假设的前提下,他提出了“艺术的终结”。其实现代艺术也是朝着这个方向走,所谓的从再现到表现,到抽象,一直再到这种观念化的“不可视”。到了“不可视之再现”之后,那就完全脱离架上了,发现现成物、发现新的媒介,一直到与身体、环境的结合这些都成了艺术当代性。

但是艺术毕竟要跟“存在”(bing)建立关系,无论跟社会、政治,还是跟自然,跟自我还是跟神圣他者等等。从文革结束之后,中国的当代艺术正是通过救赎艺术沦为为一种庸俗社会学的工具,而不断进步、变革,并借鉴西方现代-后现代艺术建构其当代性。那么,艺术还同时需要灵性维度的植根与开启,它的超越性、批判性、自由精神才是真实可靠的。

话说回来,基督教公元一世纪诞生于中亚巴勒斯坦,本来就不是“洋教”,2000多年来,其传播过程从东方走向西方,再走向南方和回归东方,一直回到耶路撒冷。基督教自唐朝贞观九年(公元635年)传入中国,唐太宗发布诏令说:“详其教旨,玄妙无为;观其元宗,生成立要。……济物利人,宜行天下。”遂下令让其在全国传播。到了明代本土就有了准基督教徒和牧师,徐光启是基督徒也是万历皇帝的宰相,他和利玛窦翻译《天主实义》,也翻译《几何原本》。

实际上,基督教对世界历史和人类社会的影响,绝不止于西方文明。它影响了所有人类生活领域的观念,从而塑造了今日世界的面目。在中国现代历史上,国父孙中山、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、华中师大第一任校长卓伟民、第一任燕京大学的中国人校长吴雷川,著名作家老舍、冰心,协和的妇产科名医林巧稚、文革中殉难的北大才女林昭,都是和圣洁有份的基督徒。

不可否认,基督教已经成为中国现代文化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。前不久,一个很有影响的批评家在和一个用《圣经》做装置的艺术家谈话时,用讽刺的语气称基督教是“洋教”,就很不可思议。所以说,在唯物主义主宰的无神论国度,很难再出现伟大的思想家和艺术家。因为这种人既孤独、也就虚无,生活在一个只有两度空间的“扁平国”(Flant Land),生活在这个平面世界的人必然只看到世俗的权利和荣誉,只知道有东西南北、有威尼斯双年展之类,不知道或不相信上下观念。

库:什么是“灵性维度”?

岛:西方艺术主要是以欧洲艺术为主。它的现代艺术从北方浪漫主义开始,一直到抽象表现主义,始终有一个在世俗社会中追求神圣,并在经验中寻求超验的维度。波特莱尔说,现代性的另一半是永恒。这永恒性就是灵性维度。

直到现在,中国当代艺术的中西融合之路还停留在风格学评价系统,这样一来,从学府、官僚文化到画廊、拍卖行就只好乞灵于架上技艺:专业化技能、工匠般的行活、笔墨中心、油画味儿、美化准则等,即使是媒介的发现、媒介的语言实验、媒介的公共性交流与沟通,也多半是把西方的当代样式拿过来得到国际展览的认同,并没有在理念、精神上的深度融合。

比如政治上的普世性问题。从民国走向共和开始,一百多年来,东西文化、思想融合还没有真正触及到根本性的东西。何为普世?普世就是说天赋人权,天赋人的自由平等。天是什么?不是天文学家的天空,也不是儒家天人合一的王道仁政之类,天是终极实在,这实在就是爱。人当然有自由意志,所以有人文主义,有科学发明,人文主义有两种,一种是说人可以自由行事,可以有自己的意志,人可以创造那么多的人间奇迹,但是人毕竟是有限的,人是向死而生的“受造物”,但人性自亚当就全然败坏了。所以人就必须建立起一种与神的亲密关系,这就是基督精神中以神为本的人文主义。而人是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的,也就是说人有高贵性。所以人权也是神权的一部分。人权为什么不可侵犯?包括人的生命和财产,这都是上帝给予的人的先在的理念,先于人和世界而存在,因此是至高无上的理念。在新教伦理看来,赚钱是荣耀神的,赚钱的同时,你的生活要更俭朴,捐赠给社会的要更多。所以西方有那么多基金会,像卡内基、比尔.盖茨就是这种理念。

库:有一些抽象艺术家可能也意识到了当代艺术中“灵性维度”的缺失,放弃掉调侃、波普等形式,转而从中国传统的“禅”、“道”、“修行”等思想中寻找超越自我的“终极实在”,这种方式是否可行?   

岛:禅宗已经跟佛教没有多大关系了。它已经不是信仰,而是一种文化了,而且是无神论的文化。就像铃木大拙把禅宗带到美国,启发凯奇、卡普罗做“偶发艺术”,那是一种前卫文化形态,而不是一种精神信仰。所谓信仰,是要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作为信仰对象,建立起一种垂直关系,时刻更新自我。他可以通过与神的对话,接受神的普遍恩典,不断去更新事物。而禅是无神论的,所谓直指本心、心性,从哲学上讲是一种比较彻底的唯心主义。“心外无物”,甚至心都没有,所以称之为“空观”。

艺术要有情感的深沉、思想的光辉,“修行”不是修到无情,不能总是在演绎概念,观念艺术在中国的症候,就只剩演绎概念或社会焦点问题的反映了,所以也走不下去。博伊斯的社会雕塑告诉我们,艺术要克服社会危机、救赎人心,就要向上和神联结、向下和动物、植物联结。

那艺术为什么跟宗教信仰相关呢?宗教是有情感的,因为宗教信仰关乎“爱”,“爱”里面有一个怜恤、慈悲、宽恕的情感结构,而不是一种智力游戏。比如像古代僧人“刺血写经”,这种“修行”是有高贵情感的。我觉得“禅”还是一种人的骄傲和小聪明,以一种人的“自由意志”、“自我称义”取代了“终极真理”。禅的精明与佛教舍身饲虎、怒目金刚的神圣精神有云泥之别。

库:很多艺术家与批评家都在谈论一种“中国式的抽象主义”,您认为这个提法是否有意义?“中国式”或是“东方性”应该怎样体现?
 
岛:“东方式抽象”不可以停留在风格学上谈这个问题。抽象艺术已经是一种历史性的先锋艺术,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。从康定斯基开始,这一百年产生出一系列的流派,比如像美国的“抽象表现主义”,日本的“书象艺术”等等。那么在中国,从八十年代开始一直到新世纪,又回过头来补课,怎样补?是否还要重复历史先锋派做过的事?

我觉得抽象主义真的是终结了,它的终结就在于没有在哲学的(这个哲学应该是新哲学、新观念,或者是更古老的轴心时代生成的宗教、思想文化)宗教的层面上再进行融合、实践,如同圣徒和哲人那样,通过殷勤的操练舍己、祷告、灵修、沉思让自己在生命及行善上日日更新。如果艺术在这些精神层面上无“象“可“抽”,那不就是虚无和愚蠢的表演,还会是别的东西吗?

库:应该怎么去理解没有什么可“抽”?

岛:抽象艺术的本体其实是一种理念,是纯粹的精神,是思与诗的契合,是典型的精神性艺术。任何一个抽象大家,“抽”的都是理念、精神、诗性、最终还是灵性。抽离出理念或精神的一种“象”,或为思辨之“冷”,或为灵魂燃烧之“热”,就是所谓“抽象艺术”。 现在好多艺术家还是在重复抽象的风格,很可惜。它尤其可惜的是,不该流于病理学的症候反映。

库:中国当代艺术家可能根本就否认“灵性维度”的存在,把“超越”的希望寄托在“自我”上面,“否认任何作为超越性的存在,您怎么看这个问题?   

岛:我认为艺术到了“自我”层次,就终结了,“自我”何其混沌。因为“一切都烟消云散了”,世上就没有任何可以超越的东西,就不以重复、堆砌、模仿为耻辱,于是就混沌、解构、反讽、不确定、“测不准”。人要看到自己的局限性,认识人灵魂层面的理性和意志的败坏,认识神的救赎,这就是智慧的开端,也是清明的、抽象的开端。

人的智慧必须建立在这两个方面:认识神和认识人。认识人就是认识个体的主体性。唯物主义最大的病灶就在于,认为人的生命是一堆碳水化合物,是可以解剖为各种系统的,例如用尸体做作品,把基督圣像泡在尿液里,艺术史学者靠研究“基督的生殖器”博得名声。但人有属灵的本源,上帝造人的时候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的,这就是人的高贵性。所以天赋人权,天生平等。即使那些前卫艺术大师,他们的灵魂大都渴求“神的维度”。

拉斐尔前派画家琼斯说,科学越是进步,我越要画天使。而克利的所有天使都画成女性。博伊斯说,向上要跟上帝,向下要跟动物、植物构成一个自由和谐的关系。这也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天地人神四重关联,其中哪一个离开了其他三个都是不成立的。所以看梵高画的一双鞋,破旧、肮脏,农人穿着它劳作在泥泞的农田,为了耕作,为了孕育、代代生息。如同《圣经》所说,流泪播种,欢呼收获。其中有生命的欢乐和痛苦,有喜悦和祈祷,劳作即祷告,即赞美。那么,这农鞋里面就蕴含天地人神的自由和谐。

库:您是怎样在“圣水墨”中体现这种“灵性维度”的?

岛:我蒙恩领洗十多年了,水墨创作实际上是坚固自己信仰的一种方式,效法基督,聆听圣言,对受造界的默观而殷勤创作,默观的几个步骤就是(1)超越利害关系,默观自然和人性;(2)超越间接的视域,将自然和人视为受造,在作品中显现造物者;(3)内心的由衷赞美。

“这藉着水和血而来的,就是耶稣基督;不是单用水,乃是用水又用血,并且有圣灵作见证,因为圣灵就是真理。作见证的原来有三:就是圣灵、水与血,这三样也都归于一。”(约翰一书5:6-9。)

这段经文是理解“圣水墨”的关键。“圣水墨”的创作靠圣灵引导;水是施洗、领洗之水;墨,从基督的宝血而来,T.S艾略特说,写诗是变血为墨之事。圣水墨亦然。

在绘画语言上,我更多的是秉承传统水墨大写意,融合基督教艺术精神,特别是拜占庭艺术和中世纪俄罗斯圣像艺术。从梁楷、倪瓒、徐渭、龚贤、“四僧”,再到书法(如傅山书学中的“四宁”、“四勿”),对我而言,都可以转化为灵性维度的笔墨法度与意味,这里根本没有二元对立的障碍。

拿我画“苦竹”的体验说吧,竹子是中国传统君子、文人、圣贤的人格象征,我用比较苦涩的笔墨、章法,把竹子画作道成肉身,一个象征苦难与救赎的十字架,给出了神的位格。借此阐明了汉语神学是哭泣的神学,苦难的神学,更是救赎的神学。但这苦竹的气势是蓬勃向上的,它横着也在长,意味着信、望、爱在相互生发。今年在纽约大学举办的中国当代基督教艺术展览,把《苦竹》做了通幅海报。

西方的学者、牧师在理念上自然明白,这是基督教精神跟中国圣贤人格理想融合而生成的精神性艺术。其实我开始动手创作是在2006年,看来也就四、五年时间,实际准备期从1980年代开始与写诗同步,转眼20多年了,这也说明了我的愚拙。至于朋友们喜欢“圣水墨”,也有藏家收藏,缘由并不复杂,处身末世,他们和我同样有属灵的渴求。

德国的主内朋友、牧师以及汉学研究中心的学者看过“圣水墨”也颇为感动,他们在今年暑假在中世纪教堂举办题为“活水生灵:岛子圣水墨展览”,为期一个月。他们认为这首先是“非常中国的”当代艺术,不是传统的基督教艺术,而是基督精神的本土化产生出来的当代艺术。感谢神的眷顾,在“圣水墨”这件事上成就了他的恩典与美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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